金融海嘯已經開始摧逼傳媒業
2008年12月8日，旗下擁有《洛杉磯時報》及《芝加哥論壇報》的美國第二大報業集團論壇報企業宣布，根據美國破產法第11章，申請破產重組。在聲明發出后，該集團的掌舵人、美國地產大亨Sam Zell在一份員工備忘錄中解釋：“為何我們陷入如斯田地？這樣說吧，完美風暴如影隨形。收入出現險峻下跌，而艱難的經濟環境還伴隨著信貸危機，公司本身難以再背負我們的債務。”
而這距離Zell將論壇報企業以員工持股的方式私有化，不過短短一年。當前，論壇報的資產估值約為76億美元，但債務高達129.7億，負債比率高達170％。
Zell也因此成為批評人士眾矢之的，特別是其在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后，仍選擇對論壇報進行高杠桿私有化。
季報虧損
論壇報企業走向破產，從2008年以來一份又一份糟糕的季報判斷，只是時間問題。
論壇報企業公布的三份季報顯示業績一路滑坡。其中，一季度營業額按年下跌8％至9500萬美元，運營利潤則大跌21％至1.43億美元，其中包含了一筆18.6億美元的非現金稅務調整帶來的有利影響。而二季度營業額再按年跌6％至6700萬美元，利潤亦跌4％至1.68億美元，其中還撇除了高達38億美元商譽沖減和無形資產減值的影響。到三季度，營業額亦跌10％至1.22億美元，利潤出現83％的年比年跌幅，僅為3700萬美元。
這再次印證發達國家市場的報業衰退。
根據NAA（Newspaper Association of America，美國報業協會）提供的數據，美國報紙的讀者數量在過去十年一直在緩慢下跌。NAA指出，1998年美國的成年人口為1.34億，其中有58.6％是報紙的每日讀者（排除周日版讀者，下同）；到2000－2003年間，美國成年人口躍升到1.4億左右，但每日閱讀報紙的成年人比例下滑至54％-55％間；從2004年開始，盡管美國成年人口從1.46億大幅上升至2007年的1.54億，但其中每日閱讀報紙的人口到2007年下降到48.4％。換言之，10年過去，成年人的讀報比例大跌一成，美國報業每日閱讀人數流失了500萬。
這一數字似乎很可怕，讀者的減少并非美國報業在過去十年才需面對的新沖擊。事實上，自1964年以來，美國成年人口的讀報比例一直在下降。 NAA表示，1964年美國每日閱讀報紙的成年讀者占成年人口的80.8％，但到1997年，這個比例已經連續三年低于60％。
與讀者數量減少相應的，是廣告增長變得緩慢甚至倒退。NAA指出，1950年美國報刊的印刷廣告收入僅為20.7億美元，盡管到2007年，印刷廣告收入已高達422億美元，當年印刷廣告收入增長率下跌9.4％，這甚至超過了2001年由于9·11事件與互聯網經濟泡沫破滅后9％的下跌幅度。
這正是Zell嘗試告訴員工、廣告商與業務伙伴乃至美國大眾的故事。“我們與其他所有傳媒企業，甚至與全國各經濟部門數量不斷增加的、陷入困境的企業，面對同樣的挑戰。事實上我們與其他美國公司一樣，對經濟將要步向何方感到茫然，亦對我們的業務在衰退下的抗壓能力所知不多。”Zell在上述備忘錄中說。
數字其實已證實論壇報企業的對經濟的敏感度。去年Zell在收購論壇報企業時，曾認為這宗交易極為有利可圖，只要廣告收入不出現超過3％的年跌幅，就能大幅盈利；若年跌幅保持在6％上下，則仍能收支平衡。然而論壇報企業單是三季度的廣告收入，就已下跌了19％。
債務遺禍
同樣在2007年底易主，新聞集團－道瓊斯旗下的《華爾街日報》卻錄得發行量的小幅上升。根據美國發行量統計局10月底的數據，該報的個人付費購買流通量增長超過2.4％，《衛報》則稱《華爾街日報》的發行量在過去半年保持發行量平穩。而新聞集團2008年11月5日發布的2009年財年一季報顯示，其來自報紙與信息服務的收入從去年的9300萬美元上升至今年的1.34億美元。與之比較，論壇報企業旗下報刊的付費流通量卻在三季度下跌了2％。
諷刺的是，《紐約客》記錄了Zell在2007年收購論壇報企業時的豪言：“（新聞集團董事長）魯伯特·默多克（為收購道瓊斯）付出了昂貴的代價，為了讓他的收購有利可圖，一切必須達到完美，或接近完美的標準。而這次收購的成功不需要我們做到盡善盡美，我們的收購不必下注于報紙讀者數量的上升。”
這需要回放Zell對當時紐交所上市的論壇報企業，發起的私有化要約。2007年4月，Zell以每股34美元的代價，向論壇報企業的股東提出私有化建議。具體操作是，第一階段小股東持有的1.26億股普通股將獲得每股34美元的現金對價，這需要花費42.84億美元，而Zell僅掏出了2.5億美元現金，其余的資金將從新增借款獲得。在2007年二季度完成第一階段行動后，余下的論壇報企業股東在第二階段同樣獲得每股34美元的現金對價，Zell為此再付出6500萬美元支持收購行動。Zell在兩階段的個人合計現金支出僅為3.15億美元，比照默多克為收購道瓊斯支付的50億美元，的確廉價。
但收購對價遠不止于此。同樣根據上述計劃，還有一個即時建立的員工持股計劃，以每股28美元的對價收購2.5億股論壇報企業普通股。這一行動耗資達70億美元，資金來自論壇報企業的資產抵押貸款，而Zell無須掏一分錢。隨后員工持股計劃購買的股份將與Zell在上述兩階段收購的股份合并，完成對論壇報企業的私有化。
交易在2007年12月20日完成。這產生了美國最大的員工持股報業集團，以及總對價約130億美元的債務（包括摩根大通和摩根士丹利無擔保債權人100多億美元的高級貸款，以及美林證券16億美元過橋貸款）。在2008年12月8日的破產公告中，論壇報企業透露自去年以來，僅償還了大約10億美元的借款。《華爾街日報》透露論壇報企業一年光是利息就要付10億美元。
財務變得脆弱令論壇報企業的員工對Zell的領導能力深為不滿，這也導致內部矛盾激化。《洛杉磯時報》不少在任與前任記者于2008年9月，發起針對Zell和論壇報企業的訴訟，指控后者“對公司（養老）基金的錯誤管理和對公司價值的摧毀”。代表上述原告的律師Phil Gregory指，Zell裁減了論壇報企業旗下各媒體數以百計的職位，損害了公司在傳媒界的競爭力和良好聲望，更令公司深陷債務泥沼，公司養老基金面臨極高風險。
訴訟令Zell強硬的領導風格與論壇報企業的采編文化徹底走向對立。公開聲稱“我不知道如何把普利策獎兌換成現金”的Zell，令外界質疑論壇報企業的新聞品質下降。這對于流通量跌跌不休的論壇報企業旗下各報刊，是財務問題以外的沉重一擊。
無人接盤的重組風險
內外矛盾爆發，最終迫使論壇報企業按照美國破產法第11章，申請進行債務重組。與美國破產法第7章不一樣，按照第11章進行破產重組，不必進行資產清算，可在對債務進行重組的前提下，維持對公司的經營。
最近的知名例子，是雷曼兄弟在去年9月的破產，其亦按照第11章進行債務重組，同時努力保持公司營運繼續。只是對于極端依賴信用的投行而言，走向破產和隨后的全球業務變賣，已令其失去了“咸魚翻生”的可能。
論壇報企業則表示，與債權人的談判一直在進行，但公司將繼續運營旗下的報刊、電視臺與網站業務，廣告客戶的利益也會得到保障。但是，由于員工持股計劃是債務構成的一部分，Zell承認，“員工持股計劃是進行所有權重組的一部分，因此持股計劃的價值與長期角色將在重組過程中被再次鑒別”。這表示員工的利益有可能受損。
問題還在于，當初私有化的出資構成，令Zell僅投入了3個多億美元。若重組論壇報企業意味著要其不斷注資，這位同樣受美國房地產市場崩盤影響的富翁，還愿意掏出多少現金？就債務重組以外，是否還有其他選擇的疑問，論壇報企業回復稱，公司會探索其他的可能性，為此將與債權人、股東就長期重組方案保持合作。“大家要明白，這是在一個嬗變的市場環境中進行的重大重組，在未來數月我們方可能獲得進一步的洞察”。
然而，美國論壇報企業重組的可能性恐怕不多。變賣旗下報刊是今年四季度以來不少美國報業集團選擇的出路，但隨著美國出現30份待價而沽的日報，在流動性緊缺的環境下，變賣資產的難度不斷上升。報業公司E.W. Scripps就在本月把擁有149年歷史的《洛基山新聞報》掛牌出售，但至今無人明確表達接盤意欲。
何況情況還在惡化。惠譽評級本月指，明年美國報業的信貸違約風險將上升，很可能部分城市將不再有日報。穆迪則謹慎表示，盡管其亦預期不少報業公司明年違約，但估計大部分會選擇債務重組，而非倒閉了事。因此，打算抄底報業的投資人和投機者，或者還會等待。同時，與論壇報企業爭奪債務重組資源的公司，數量將增加。
而Zell主政后的人心背離問題也未解決。論壇報企業明確答復，Zell和其團隊將繼續領導論壇報企業。此時，Zell對一名挑戰其權威的女攝影師大喊粗口的片斷，還在網站Youtube上流傳。這位CEO要如何改善分崩離析的士氣，和公司債務將如何成功重組的問題一樣，“答案在風中飄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