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徐水南營村的老人聽說，東方紙業老板劉振勇年初到美國撞了一次鐘，村西麥田中這家造紙廠很快會“飛黃騰達”。
廠房之外豎立的一塊規劃圖，讓村民有了更直觀的感受。“未來造紙廠將擴大1000多畝占地。”7月21日，劉振勇告訴本報記者，“上市會讓公司呈火箭式發展”。
然而，公司上市起碼在目前令他陷入麻煩。事件起因于一份6月28日公開的美國研究機構“Moody Water”(以下稱MW)的報告。
該報告稱，東方紙業(以下簡稱“ONP)涉嫌夸大其近三年的利潤水平；以及涉嫌偽造資產總值、存貨輪轉水平和主要客戶信息。東方紙業亦迅速回應這家機構。據國內媒體報道，“東方紙業曾拒買該機構推銷的價格30萬美元的報告”。雙方隔空舌戰已有多次。
報告曝光后，6月30日，公司股價大幅下挫，直至7月20日，東方紙業繼續下跌，截至當日收盤時報5.26美金，跌幅達7.07%。
劉振勇一手創建的造紙公司，2007年3月借殼進入美國OTCBB交易系統，2009年12月升級到美國證券交易所(AMEX)交易，生于徐水縣劉莊的劉振勇2010年1月在此敲響當日收市鐘聲。
本報記者實地調查ONP在中國的運營實體，并與公司負責人核實后發現，ONP至今在公司真實營業收入與關聯交易等方面存在難以解釋的疑點。如公司的實際稅務狀況與上市公司數據存在落差，主要供貨商與公司存在未披露的關聯交易，且該供貨商多年少有營收。
盈利謎團：
“大部分稅金繳在北京”？
在河北省徐水縣城南，深入一條綠蔭簇擁的村鎮公路，約3公里，即是東方造紙公司的主要廠房之一。
1996年，劉振勇注冊河北省保定市東方造紙有限公司(下稱“東方造紙公司”)。這之前，劉曾在一家印刷廠工作7年，亦有上市公司材料稱其1980年代后期在劉莊鑄鐵廠任副廠長。
此后在2000年、2002年，公司分別與原廠房所鄰伍次村、南賀壽營村簽訂土地使用協議，在原一家印刷廠房用地外，又征入土地約40畝——這即是現在該公司的主要生產場所，此外，在縣城工業區巨力路上，“公司興建了80畝左右廠房”。劉振勇介紹。
MW報告中稱，兩名研究員在今年1月5日參觀廠房時，認定廠房中“機械陳舊”，并將拍攝的兩個生產設備公開。一位造紙業人士看后對本報記者稱，照片中的公司的生產環境類似90年代早期的工廠。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ONP在近兩年年報中披露的公司營業收入約為6520萬美元和1.02億美元。而MW報告則認定其中有高達27倍和40倍的浮夸。而AMEX對上市企業近三年的盈利水平有硬性規定。
ONP公司材料中提及，東方造紙公司是其在中國的運營子公司，承擔公司主要生產業務。“東方造紙公司的財務報表是合并了其他公司的。”因而東方造紙公司的利潤、稅收情況，乃是判斷是否造假的關鍵。
但雙方給出的佐證卻讓事實陷入謎團。MW的研究員向本報記者提供了其帶有徐水縣工商局查詢專用章的工商資料影印件，其查詢對象確為東方造紙公司。資料顯示，2008年的營業收入僅約為632萬元。
而ONP方面公開的工商存檔財務報表中，2008年營收約為4.52億元，與上市公司財報數字接近。據了解，工商資料主要由企業填報，用于工商部門存檔統計。
本報記者從稅務部門人士處獲知，東方造紙公司自身的財務情況與其上市公司公布的有一定差距。而在徐水縣政府2008年一份經濟發展形勢報告中稱，當年1-10月東方造紙公司的“利稅”總約為2200多萬元。“利稅”一詞，已然包含公司的凈利潤和所交稅金。而公司在事發后向公眾提供的工商資料中，僅當年四個季度繳納的企業所得稅就有2000多萬元，凈利潤超過6000萬元。
對于運營公司稅收與上市公司數據的差異，劉振勇在電話中對記者解釋：“公司產品的銷售，很多是在北京一家子公司完成的。”劉振勇就此在電話中對記者解釋。劉介紹，公司產品現有6大生產地，除東方造紙公司轄下的兩個廠址外，其余分布在保定各區縣，“公司雖然不占有這些公司股權，但卻有計提它們利潤的協議。”
如果存在這種特殊的關系網，其節點則在一家“北京東方紙業銷售公司”。
按照劉的表述，該公司法人代表是他本人，在北京市朝陽區注冊，同時銷售上述6大生產地的產品，為東方造紙公司計提其他生產廠家的部分利潤。“公司的大部分稅金自然繳納在了北京。8月北京公司還會辦活動的。”劉振勇說。
如此，疑團似乎可以散去。
但本報記者在北京工商局下屬企業信息網查詢，并不存在以上述名稱或名稱含有“東方紙業”字段的在冊企業。在法人代表登記姓名為“劉振勇”的開業企業中，也沒有符合條件的公司企業。
業務懸疑：
設備、庫存和“10大客戶”
更多的經營細節也在遭受考量。
MW曾質疑公司夸大其占產值60%的主要產品瓦楞原紙的產能。MW報告稱其曾與該廠家匿名員工交談，該廠生產處的最好設備，年生產量只有15噸左右，價格約440美元。
ONP則在7月1日公告中回應，公司購進的瓦楞原紙生產線，年產能約為36.7萬噸，這個河南廠家制造的設備，價格269萬美元，用于生產5.6米寬，120克/平方米的瓦楞原紙。
按照ONP公開的數據，這臺機器每分鐘能生產1200米上述參數的產品。MW則認為這個數字應該在500-600米/分鐘。
由此，雙方對這條生產線的價格和產能各執一詞。因為它同時關系到上市公司報表中固定資產價值的評估和經營業績數字。
一位中國造紙協會省級分會的會長告訴本報記者，“現有的國產設備中，如果每分鐘生產1200米瓦楞原紙，且保持5-6米寬，恐怕無法做到‘120克/平方米’的厚度，應該在90克/平方米以下。”
同時，ONP財報中公司過高的庫存輪轉率，也與行業普遍狀況存在差異。據MW援引公司財報計算，公司2009年庫存輪轉高達16.85次，也即一個月不到公司就會清空一批成品、半成品。而“行業周期普遍要2到3個月，除非是生產鈔票、醫務等特殊用紙的公司。”多位造紙業資深人士告訴本報記者。
譬如，在ONP財報中被稱為“競爭對手”的山東晨鳴、玖龍在當年的輪轉次數，分別為4.29和7.67。
此外，在ONP財報中，2008年和2009年前10大客戶存在巨大的差異。其2008年10大客戶中，僅有兩家在2009年之列。因此MW報告懷疑其中存在作假。在公開信息中，確實存在報告中所言“一些企業公開的營收水平和ONP公開的交易額過于接近”的情況。
本報記者特別了解了2009年前三位中新晉的一家企業。該企業對外公開的近年營收水平在4000萬元上下，但ONP財報中，雙方交易額已經逼近這一數字。“我只能說和東方紙業有合作，印象中上半年是有1000萬上下的。”該企業負責人告訴本報記者。
“最大原材料供貨商”
在上游鏈條中，本報記者發現一家“徐水縣東方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稱“東方貿易公司”)，據ONP財報，這家名字相似的公司，自2006年開始一直是東方造紙公司最大的原材料供貨商。
2007到2009三年中，該公司的供貨份額分別達到約53%，50%和37%。
資料顯示，該公司成立于2001年，注冊登記于徐水縣工商局，主營廢舊物回收。成立之初的申請材料中，公司提交的住所為5間位于“徐水縣南賀壽營村西”房屋，并附有與村委會的租賃合同。
這家公司最初注冊資金50萬，股東兩人，一是劉振勇，二是李臣。李臣曾為ONP董事，2009年辭去董事職務。ONP文件中登載，他從東方造紙領取的工資是2008年4826美元，2009年4093美元。李臣現在持有ONP股份201164股，占總發行股的1.1%。
東方貿易公司注冊后不久，法人代表由李臣轉給名為李建軍之人，股本亦升至500萬。據本報記者了解，李建軍為徐水當地人，東方貿易公司與東方造紙公司在南賀壽營村的廠址一直并作一處。
“東方貿易公司近兩年幾乎沒有什么營業收入。”前述稅務部門人士告訴本報記者，“就像個殼公司。”
“我的股權在2004年就撤出了。”劉振勇回應道。言談中他語焉不詳，曾言“李建軍是北京來的”；“這是北京公司”；“我們除此之外還有北京等地的供貨商”。
對于上市帶來的這一系列麻煩，他始終認為：“是一些人別有用心。”
在工商資料中，即便在上市AMEX三年財務審查期之前，劉振勇的造紙廠也連續數年接近億元產值，被政府定位為納稅百萬以上才有資格獲得的“重點企業”。多年來，這家企業還是當地有名的“高能耗”企業。
ONP7月20日公告稱，已經聘請了一家美國律師事務所，與16日宣布成立的獨立審計委員會一道，共同審查Moody Water引起的這次事件。（衣鵬 王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