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騰沖縣城驅車六十多公里，來到英國人戴維斯當年曾留駐的界頭村龍上寨，一路尋到高黎貢手工造紙博物館，看到了歷史記載中的“白紙”。
如今，這種紙已成為古法手工紙，方法竟亦如戴維斯所見的那樣：“樹皮先浸泡一天，然后用石灰煮，再用水沖掉可能沾上的任何石灰。然后用木杵研碎，把最細的部分選出來放在一個大桶內用水攪拌成漿。后用一個很細的竹篩浸入樹漿，上面就會有白白的一層。接著，把竹篩翻扣在一疊紙上，干了以后，上面的樹漿就變成了軟白紙，被用來寫字。”
“騰沖三寶”之一
高黎貢手工造紙博物館是一個由民間投資的農村公共博物館，展示、研究、保護和發(fā)展當地傳統(tǒng)古法造紙。建設者的初衷，是既想保護和弘揚手工紙這一古老工藝和文化，同時，致力于將博物館建筑的建設也作為這一傳統(tǒng)文化及其價值觀的組成內容。去年，這座獲得中國傳媒建筑獎的博物館，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與騰篾、騰藥合稱“騰沖三寶”。
一紙曾風行。宣紙最早產在安徽涇縣，因涇縣舊屬宣州府管轄，故名宣紙。宣紙當然以宣城為正宗，騰宣的構詞法表明，它從中原傳入，同時本土色彩厚重。騰宣始于清代，因產地在城西北近郊的觀音塘，故曾被稱為“觀音塘大白紙”。又因曾有一余姓商人在東南亞專營，故又名“余宣”。白凈、細膩、柔韌，吸水性能好，用墨后能渲染出層次，可保管數百年顏色不變，騰宣受到書畫界的廣泛推崇。
1941年底，徐悲鴻大師從東南亞取道騰沖歸國之時，曾特意買了三卷騰宣，并對一位畫者稱贊說：騰宣不僅有頭宣(宣城紙)種種長處，而且還有一個頭宣所沒有的好處：作畫后別人無法偷揭。
解放后，以過去生產“觀音塘大白紙”的手工作坊為骨干組建的生產合作社，在傳統(tǒng)工藝的基礎上，采用高黎貢山一帶特有的構樹皮和高稈白谷稻草、麻、竹等原料創(chuàng)新研制出新一代產品，贏得市場進一步認可。1980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正式批準命名騰沖宣紙廠所產書畫用紙為“雪花牌”宣紙，此紙行銷全國各地及海外。上世紀70至80年代，觀音塘造紙達到頂峰。
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舊城改造時，因觀音塘地處縣城上水源位置，造紙廠被關閉，雪花牌騰宣就此停產，騰沖之后造紙只剩下鄉(xiāng)村造紙戶零星生產。騰沖宣紙廠開始衰落，玉泉宣紙廠后來居上，成為觀音塘手工造紙的巔峰。
然而，近年來，由于原料逐漸減少，加上手工藝者的稀缺和匠人老齡化嚴重，觀音塘手工造紙面臨窘境。
每家都有造紙“方子”
紙在歷史的大潮中起起落落，所幸，在騰沖偏遠的界頭村，手工造紙還在按古老的方式代代延續(xù)。
據當地龍姓家譜記載，界頭新莊村的手工抄紙匠人的祖先從湖南遷入，據此推斷龍姓先祖將造紙工藝帶到新莊村，利用當地豐富的植物纖維原料，就地取材，世代手口相傳，沿襲至今。滇西南豐富的自然資源環(huán)境，使得新莊風調雨順，無溫飽之憂，村民空閑時間較多，因為手工造紙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進而在當地帶動了一股抄紙風潮。
而新莊村手工造紙具體始于何時，沒有準確的時間記載。民國《騰沖縣志稿》：“清初江西人到騰制造白紙，小西人(指小西觀音塘人)學得此藝，鳳鳴因產構皮，亦多習此。”這里提到的鳳鳴，就是現在新莊村的龍上寨、龍中寨一帶。另一種有待考證的說法是，龍姓始祖明代從湖南來滇戍邊時就已帶來造紙術，以便軍政官員處理公務時使用。
過去，新莊村的造紙技藝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一般以戶為單位進行手工作坊式的生產。改革開放后，傳承方式更為自由，抄紙技藝得到了恢復和發(fā)展。而龍姓女子嫁到本村外姓，也會將技藝帶過去。
目前，新莊村的造紙人家有276戶，寨子里各家造紙的基本工藝基本一致，不排斥傳播與交流。在基本工藝之外，每戶人家又都有自己的訣竅和心得，當地人稱之為“方子”。“方子”好的人造出來的紙質量好，贏得口碑，銷量也大。有意思的是，“方子”雖然不排除關系好或者血緣近的人家之間相互交流的情況，但對于村外人則是保密的。
古法造紙工藝繁復
新莊村龍上寨手工紙的原料為楮，又名構。民國《騰沖縣志稿》載：“三練各地多產之，其皮為造紙原料，韌性極佳，纖維尤細，分大小兩種，大者為落葉豆喬木，斫時留下樹四五尺，使其叢發(fā)嫩枝。小者為常綠，叢生灌木，斫時須擦土，兩者均旋伐旋生，久收其利。”目前造紙常用的為后者，學名滇結香，瑞香科。
古法造紙工藝繁復。首先是選料，選取滇結香粗枝，砍剝樹皮作為原料。其次是泡料，將干皮放在清水中浸泡一夜，使之變得韌軟。然后是煮料，將浸泡過的皮料放入木甑子中壓緊，倒置蒸煮。接下來是打漿，將皮料置于大石塊上，用木杵反復用力捶打而成紙漿。第五步是抄紙，手持竹簾子，從抄紙缸中把懸浮在水里的紙漿撈起，多余的水從簾縫漏掉，紙漿便在鏈子上交織而成均勻的濕紙。第六步是榨紙，抄起的紙疊放在榨盤上，用手工榨干水分。第七步是背紙，將榨去水分的濕紙一張張揭起，依次貼到背板或墻上。接下來是晾紙，將背干后的紙張搭在竹竿上晾透。最后是揭紙，將疊背在一起的紙張一張張揭開，按每一百張為一刀整理好。用石灰發(fā)酵，是新莊村手工造紙的一大特點。
使用這種方法，可以將粘連在纖維之間的果膠、木素等雜質去除，使纖維分散開來而成為紙漿，污染小，比較環(huán)保。
新莊村的白棉紙薄而堅韌，纖維均勻，潔白平滑，防蟲蛀蝕，色澤耐久。過去，騰沖人使用白棉紙非常普遍，各種雜志書刊、啟蒙讀本、佛學經文、寫字作畫等都離不開這種古老的手工制品。傳統(tǒng)與現代難免正面博弈，當機制紙張在現今大量生產，古老的手工造紙就面臨極大沖擊，僅在經文傳抄、土特產品包裝及喪葬祭祀等方面還有所使用。
1999年，昆明世博會后，因為普洱茶產業(yè)的興起，對包裝紙的需求有所增加。而近幾年，普洱茶發(fā)展穩(wěn)定，新莊村的手工紙市場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而借助旅游發(fā)展，騰宣的知名度有所提升。
手工紙彰顯“造紙術”
一張薄薄的手工紙上，帶著手工親切樸素的質感，這是量產的工業(yè)化生產紙張所不能取代的。它不像普通商品一樣直白標準，手工紙最能集中彰顯“造紙術”，四大發(fā)明之一的中國驕傲不是故紙堆里的歷史。紙的發(fā)明，無疑推動了文明的進步。《后漢書》里說：“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
騰沖是散落在邊地的漢書，因為地處偏遠，漢文化得以保存。拼接一份關于紙的記憶，就會了解云南造紙的景況：根據史料記載，紙傳入云南的歷史最遲可追溯到三國時代，但對云南手工造紙術的記載較晚，元代才有確切的記載。清代時少數民族地區(qū)手工造紙得到發(fā)展，從四川、湖廣等地來的工匠帶來了造紙技術。因此，清代有關云南造紙的記載最多，造紙業(yè)最發(fā)達，手工紙成為宮廷貢紙，甚至還出口至越南等地。
在騰沖手工造紙慢慢恢復之時，高黎貢手工造紙博物館的建立，傳達出一種新的姿態(tài)。2011年2月，博物館正式對外開放。展覽部分，由6個形狀各異的展廳圍繞中心庭院組成一條連續(xù)的參觀路線，古法造紙榨紙用的榨床、抄紙用的木水缸都陳列其中。
